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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6年·動物本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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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6年·動物本能

19中的整體規模在漢南市所有的學校裏並不算大,一年級總共只有11個班,1個班級定員51人。學校每學期末,會根據學生的綜合成績進行排名再次按照順序分班。

由此分下來,高一7班的綜合成績其實算得上倒數。

一般來說,成績越差的班,班主任就越是嚴格,學生的壓力也就越大。

不過高一7班的情況有些不同,北川的班主任是位四十歲上下的老師,在其他同齡老師紛紛為職稱努力的時候,他卻只想準時準點下班。

上課時學生再吵再鬧,也只是會偶爾摔下書本,看著教師後墻上掛著的時鐘嘴裏念叨著某個數字的倒計時,隨後又轉身過去寫板書。

這樣的人能當上班主任,必然不是因為他懶散的教學風格。如果學生真的認真聽講,李老師的課還真算得上是講得好的。

北川在學期初發現這一點時,她認真聽講的態度立刻讓這位從不被尊敬的老師感到一絲欣慰,班長已有人選,索性直接讓她成為了課代表。

偶爾她去辦公室拿作業時,李老師還會罕見地扯動他那張早已定型的老臉,對她露出個生澀的笑以表感謝。

而她,總會把這誤以為是自己和老師關系好的證明。

自那天之後,她已經3天沒有見到張瀟然了,班裏少一個人不可能沒人發現得了,可全班卻好像約好了般裝作什麽都不知道。

她想起瀟瀟對她說,自己曾經去找過老師也報過警,可是沒有任何的答案。

北川看著李老師寫板書的背影,望向窗外的雪白。這場大雪已經下了整整三天三夜,她終於不能再忍受這僵硬的氛圍,竟一時激動,拍桌而起。

原本吵鬧的班裏霎時安靜下來,所有人的目光全投向她——尹天月請假了,孟欣也不在,北川在那一瞬間,就想要質問所有的眼睛,到底她們看到的世界是否非黑即白。

可她只抿起嘴來,在李老師郁悶回頭的時候,再次乖乖坐下了。

果不其然,李老師第一次叫她去了辦公室。

李老師的課是那天的最後一節,李老師罕見地拖了堂。

下課時,花園裏晚上八點的鐘聲剛剛敲響,辦公室內的燈關了一半,北川跟在李老師後面走進靠近窗戶的那張辦公桌。

還沒到李老師的座位上時,他忽然將手裏全部的教案扔到了桌上,散落的紙張打翻搪瓷質地的水杯,裏面泡著的,像是中藥般黑色暗淡的水灑在桌面上,染黑了白紙。

“你想怎麽樣?北川,你是我的課代表!你怎麽能帶頭在課堂上鬧事?”這一句質問,比以往更加尖銳。

“老師,我……”

“你們都瞧不起我!”

下一秒,李老師像是爆發了一樣,從嗓子中吼出這句話時,他卸下了一直帶著的面具。

可演員的中場休息只有這短短的一瞬間,怒吼聲撞擊墻壁,回旋消散後,李老師又重歸於平靜,他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,又重新坐下,然後瞇起他那雙本就渾濁的眼睛,用力扯出一個同平時對她一樣的笑:“北川同學,你有什麽煩心事嗎?”

北川內心原本還在為放才收到的沖擊感到恐懼,在聽到老師如此平和的語氣時,又一次放松了心情,她捏了捏衣擺:“老師……”

說完這兩個字的開頭,她才再一次擡頭,可北川看到的,卻是李老師幾近崩潰的面部,他嘴裏一直在喃喃什麽,她什麽也聽不清。

李老師的模樣可怖,似乎從瞳孔深處在朝她傳遞一個信息——別來煩我,快點滾。

外面的雪仍舊無聲的飄落,她想起那天晚上如死般的月色,那些話那個重要的東西,她不能在此刻退縮。

北川咬牙,她好像伸出一只無形的手,狠狠壓住了李老師,迫使他擡頭與她對視:“老師!瀟瀟已經失蹤三天了!你為什麽不……”

可是話語,再次失了聲。

她看到李老師聽到張瀟然的那一瞬間眼神的呆滯與渙散,好像具行屍走肉,生硬呆板地開始扶起桌面上摔倒的水杯,將濕透的教案鋪平到了暖氣上。

在背對她時,她聽到他開口的聲音。

“張瀟然請假了。她爸爸告訴我,張瀟然要去成都。”再沒有了驚恐的意味,只是一個班主任在平靜地述職,“北川,我覺得你或許更應該關心下自己,我聽說你和別的同學關系不太好,以前我一直以為你是為了專心學習,但是感覺你最近的成績也很差。”

之後,是一段冗長的說教,李老師再沒有看過她的臉一次,他像是機器人般說完了機械的論斷,她聽出來,李老師所評價的並非是她,或許更是高一7班這個整體。

從辦公室出來時,已是八點一刻多了。

為了取書包,北川不得不再次回了一趟教室,教室裏已沒有了其他學生。關下燈來時,黑暗被窗外的白雪映得格外刺眼,她忽然想到那天的美術活動室,放在燈上開關的手又收了回來。

她出神地望著窗外,憑意識走到自己的座位上。

她能做什麽?還是不要插手管這件事了吧?幹脆把相機交給警察,不管尹天月家多有背景,她父親也不可能買通所有的警察吧?不反抗或許還能給自己留一條性命吧……

就在這麽想的時候,手指尖卻在原本光滑的桌面上摸到了一個奇怪的東西。她低頭看去,她的桌面上竟被人放上了只死貓!

她被嚇得猛然後退一步,北川大口呼吸著空氣,那只貓似乎剛剛出生就死在人類的手下,脖子上的血還沒有幹透,桌子上用紅色的顏料寫著——你就代替我們吧!

代替什麽?代替其他49個人去死嗎?

北川忽然覺得黑暗之中處處潛藏著隱形的眼睛,那49雙被捂住的眼睛全在此刻睜開猙獰著盯著她的下一步動作,她感到一陣巨大的荒謬,生理性的作嘔在湧出嘴角的剎那便成了瘋狂。

她對著黑暗咆哮,到最後,她竟笑出眼淚來。

*

將近九點的時候,北川到了張瀟然家門口。

原本以為暗下去的房屋此刻閃耀著溫暖的橘黃色燈光,她猶豫片刻,終於敲響了瀟瀟家的門。

裏面傳來一陣輕快的走路聲,很快,門被一個陌生男人打開了,男人開門時嘴裏正陪著笑,嘟嘟囔囔地:“您怎麽又回來了?是有什麽東西忘……”

在看到北川時,話語便停滯在了空中。腐朽的木板門上破碎的木屑紋理像是誰年覆一年用指甲刮出的痕跡,鐵制的把手已經和教學樓6樓的鐵門一樣生銹潰爛。

男人的臉有一瞬不滿,隨後露出了一個完美的笑容:“請問你是?”

“啊,您好,”北川也有模有樣地回敬起對方一個笑來,“我是瀟瀟的朋友,我聽李老師說她病了,就想來看望一下她。”

似乎是意識到了她飄忽不定的目光,男人朝前一步,堵死了她往內張望的視線。

他低頭看向她,直到雪花在她睫毛上凝固,背光之下,她感覺對方並沒有在笑,整個人的模樣更像是在打量,昏暗光線襯托下,他露出了更像是在解一道數學題時的表情。

“……張瀟然?”

男人的聲音逐漸平穩,語氣中露出的疑問清白砸在她的耳中。

“什麽?”北川沒想到他會這麽回答,又不甘心地確認一遍:“對啊,您是瀟瀟的父親,我之前開學家長會的時候見過您。”

“你認錯了,我沒有孩子。”

說完這句話,北川仿佛聽到屋內傳來一聲誰的嗚咽,那細微的聲音,又好像是柴火升騰翻滾,最終歸於平靜。

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推門:“叔叔!你在幹什麽!瀟瀟在家的吧!瀟瀟!”

“餵!”那男人一只手就讓門靜止了,他的五官扭曲在一起,顯然對北川的叫喊感到不滿,他提高自己的聲音,用大人最常用的那種手段威脅她:“你再這樣我報警了!”

北川心底積壓起來的不滿幾戶全然都要爆發,她皺起眉來,終於不再掩飾自己的內心,趁對方不註意的瞬間,一把揪過他敞開一半的羽絨服上擺,男人踉蹌了一下,可還是死死掌著門框。

“你報警吧。”她的聲音意外很平淡,眼裏卻再沒有了一絲光亮。

“媽的!神經病吧你!”對方狠狠拽開她的手,猛地關上了那扇門。

北川面對那扇發綠的木門站了很久,直到她動起來時,腳下沒有了任何知覺。

平房外的小路崎嶇,她每走一步就要跌倒一下,這條沒有路燈看起來也沒有盡頭的雪地,到底能通向何方?

她看不清,她想哭,可眼淚一旦流出就會凝結成冰。

就在她站在巷口回望3排7戶時,她猛然感覺有一道目光正在黑暗裏盯著她,不是方才在教室裏那種監視的目光,這目光令她感到難以言喻的恐懼,仿佛只要回應,她就真的無法再讓自己回頭走上條正常人的道路般。

可,她心底又似乎有一個動物般原始的本性告訴她,要她順著第六感朝來源望去——

在那顆將死的松樹背後,她看到一個披著頭發的女人半身淹沒在陰影裏,正朝她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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